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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师闻一多:喝茶是过日子的最低标准

作者:周重林 来源:茶业复兴

饮茶有瘾,不喝就难受

日本入侵后,从青岛大学到北京大学任教的闻一多带着师生一路南下,过着衣不遮体,食不果腹的日子,日子艰难到连喝口茶水都是奢侈。

南迁在长沙时候,闻一多给妻子高孝贞诉苦。

1937年10月23日的一封信里,闻一多只是说屋子不方便饮用茶水。

10月26日,这封信就完全是另一番面貌了。

“早上起来,一毛钱一顿的早饭,是几碗冷稀饭,午饭晚饭都是两毛一顿,名曰两菜一汤,实只水煮盐拌的冰冰冷的白菜萝卜之类,其中加几片肉就算一个荤……至于茶水更不必提了。公共的地方预备了几瓶开水,一壶粗茶,渴了就对一点灌一杯,但常常不是没有开水就是没有茶。自己未尝不想卖一个茶壶和热水瓶,但买来了也没有用,因为并没有人给你送开水来。”

开水与茶,不可两得。在今天看来,简直不可想象。但还有更糟糕的情况,闻一多说:

“原来希望到南岳来,饮食可以好点,谁知道比长沙还不如。还是一天喝不到一次真正的开茶。至于饭菜,真是出生以来没有尝过的。饭里满是沙,肉是臭的,蔬菜大半是奇奇怪怪的树根草叶一类的东西。一桌八个人共吃四个荷包蛋,而且不是每天都有的。……今天和孙国华(清华同事,住北院)上街,共吃了廿个饺子,一盘炒鸡蛋,一碗豆腐汤,总算开了荤。”

到了昆明后,闻一多发现情况更糟糕。他给高孝贞的信里说:

“再报告你一件大事。纸烟寻常一天吃两包,现在改为两天吃一包。现在做到这一步,已经很不容易了,将来或者能完全戒断,等将来再说罢。”喝茶也不容易,“快一个月了,没有吃茶,只吃白开水,今天到梦家那里去,承他把吃得不要的茶叶送给我,回来再饭后泡了一碗,总算开了荤。”喝茶就算开荤,这个时候,酒味是真闻不到了。

11月16日,致高孝贞的信,闻一多终于喝上了茶。“我在这里一切都好,饮食近也改良了。自公超来,天天有热茶喝,因他有一个洋油炉子。”叶公超时任西南联大外文系主任兼北大外文系主任,是一位非常讲究过日子的教授。当然,也比天天哭穷的闻一多腰包鼓。

南迁昆明途中,师生记录了沿途许多当地民歌,其中就有采茶歌。

闻一多“喊茶”也有更早的记录。

1922年10月28日,他的家书里讲,自己所读的美国学校不错,但大家日子过得寒酸。“我们三人每天只上饭馆吃一次饭,其余一顿饭就买块面包同一盒干鱼,再加上一杯凉水,塞上肚子便完了。”

1923年5月7日的家书里,闻一多已经受够了喝凉水的日子,忍不住要讨茶了。

久不尝中国茶,思念至极。此处虽可买,然绝无茶味也,今夏来美同学经泸时,往托带泰丰罐头茶叶数罐。如一人不便携带,即托必经芝城者数人若孔繁祁、方重、吴景超、梅贻宝或顾毓琇者皆可也。

梁实秋到美国后,与闻一多讲,你是在异乡没茶喝,在国内的郭沫若则是以茶充饥。留美学生中,胡适之也是开始以凉水伴西餐,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茶喝的日子,一年后才有喝龙井,会老友的记载。

回国后就不一样了,社团学派多,他们隔三差五就在一起茶叙,谈文学,聊思想,讨论中国的未来。这些文人雅集,被日本入侵全部打散,喝茶在此变得艰难。

1938年6月27日,闻一多给高孝贞的信里再次吐糟没有茶吃,有茶吃,就算开荤!

快一个月了,没有吃茶,只吃白开水,今天到梦家那里去,承他把吃得不要的茶叶送给我,回来在饭后泡了一碗,总算开了荤。本来应该戒烟,但因烟不如茶好戒,所以先从茶戒起。你将来来了,如果要我戒烟,我想,为你的原故,烟也未尝不能戒。
(昆明龙头街司家营闻一多旧居遗址 支离子供图)

高孝贞到昆明后,自己制作香烟满足丈夫的需求。她对丈夫说:

“你一天那么辛苦劳累,别的没有什么可享受的,就是喝口茶、抽根烟这点嗜好。为什么那么苛苦自己,我不同意,再困难也要把你的烟茶钱省出来。”最后没钱时,高真在农村集市上购买了一些嫩烟叶,喷上酒和糖水,切成烟丝,再滴几滴香油,耐心地在温火上略加干炒,制成一种色美味香的烟丝。闻一多把它装在烟斗里,试抽几口非常满意,赞不绝口,常常美滋滋地向朋友介绍:“这是内人亲手为我炮制的,味道相当不错啊!”

想必以下这段场景,抽的就是夫人烟?

七点多钟,电灯已经亮了,闻一多穿着深色长衫,抱着几年来钻研所得的大叠大叠的手稿抄本,昂然走进教室。学生们起立致敬又坐下之后,闻一多也坐下了;但并不马上开讲,却慢条斯理地掏出纸烟匣,打开来对着学生和蔼地一笑:“哪位吸?”学生们笑了,自然不会有谁真的接受这绅士风味的礼让。于是,闻一多自己点了一支,长长的吐出一口烟雾后,用非常舒缓的声腔念道:“痛——饮——酒——,熟读——离骚——,方得为真——名——士!”

茶馆小调

昆明茶馆茶馆滋养了很多人,汪曾祺,何炳棣等西南联大的学生多有回忆泡茶馆的美好经历,这是茶馆的一面。茶馆的另一面,却是另一种生态。流行昆明的《茶馆小调》,展现了茶馆在政治空间挤压下的世道与人心。与老舍描述的《茶馆》传达的意思一样:莫谈国事。

晚风吹来天气燥呵,

东街的茶馆真热闹,

楼上楼下客满座呵,

“茶房!开水!”叫声高,

杯子碟儿叮叮当当

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响呀!

瓜子壳儿辟厉拍啦

辟厉拍啦满地抛呵

有的谈天,有的吵,

有的苦恼,有的笑!

有的谈国事呵,

有的就发牢骚。

只有那茶馆的老板胆子小,

走上前来细声细语说得妙,

细声细语说得妙:

诸位先生!生意承关照,

国事的意见千万少发表,

谈起了国事容易发牢骚呵,

引起了麻烦你我都糟糕,

说不定一个命令你的差事就撤掉,

我这小小的茶馆贴上大封条

撤了你的差来不要紧呵,

还要请你坐监牢。

最好是今天天气哈哈哈哈!

喝完了茶来回家去,

睡一个闷头觉,

睡一个闷头觉(唔)

哈哈哈哈!哈哈哈哈!

满座大笑,

老板说话太蹊跷,

闷头觉睡够了,

越睡越糊涂呀,

越睡越苦恼呀,

倒不如干脆大家痛痛快快的谈清楚,

把那些压迫我们,

剥削我们,不让我们自由讲话的混蛋,

从根铲掉!

倒不如干脆大家痛痛快快的谈清楚,

把那些压迫我们剥削我们不让我们自由讲话的混蛋,

从根铲掉!

“茶馆小调”流传甚广,王笛在专著《茶馆—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围观世界,1900—1950》里,把署名权给了闻一多。云南大学中文系已故教授赵仲牧(1930-2007)就在昆明茶馆里听过“茶馆小调”。他回忆说,1949年12月以前,有些茶铺贴上“休谈国事”的条幅,“茶馆小调”也应运而生,但怎能禁止得了大学生和知识价层谈论“国事”和“天下事”。12月以后,青云街茶舍里的条幅不见了,“茶馆小调”也过时了,但畅谈“国事”和“天下事”却另有一种无形的禁忌。

来昆明报考云南大学的赵仲牧,亲历著名的“12•1”运动。1946年7月11日李公朴遇刺后,闻一多于7月15日在在云大至公堂作纪念李公朴的演讲,即“最后一次演讲”,赵仲牧当时就在现场:

“李闻事件”给青云街西头的茶客带来一股愤怒激昂的情绪。1948年8月,我是即将毕业的高中生,随同一批大学生搬进会泽楼,行李铺在楼板上,大家席地而睡。最初气氛并不紧张,可以自由出入,白天三三两两走出东大门,逛逛街,或者步入校门外的茶铺,喝杯清茶,小声地谈论时局。

青云街以及周边的茶馆,赵仲牧后来总结说,“由于读书人却步,青云街西头的茶舍生意清淡,任其自生自灭。”多年后,他从沈阳回到昆明,这一代茶馆更是少得可怜。即便是零星存在的新茶馆,也早已物是人非。

我这一代和上代的知识分子,历经了无数次的战争:军阀混战,北伐战争,抗日战争,大军过江入滇。又历尽了无数次的政治运动:思想改造,反右斗争,“拔白旗”,“反右倾”,“文大革命”……老一代凋零了,1958年刘文典故去,张若名轻生。“文革”中汤鹤逸、叶德均、江逢僧相继谢世,刘尧民挨批斗后因心血管病突发而死,李广田投身于莲花池……校园内和青云街头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。中学和大学的同班同学,由于“阶级斗争为纲”和历次政治运动,英年早逝者有之,壮年弃世者也有之,尝尽人生坎坷者更是不乏其人。进入九十年代,连我辈也垂垂老矣。青云街的石头路面和西头的茶舍,已不知去向。

近些年来,得益普洱茶的大兴,翠湖周边又多了许多茶馆。我也经常会与友人去那里喝喝茶,看看书,去那些先生曾经走过的地方缅怀一番,那一个时代形成的风范,令人无比向往。

在闻一多老家浠水的闻一多纪念馆周边,有“清泉梵响”、“陆羽茶泉”、“羲之墨沼”、“风顶当空”等浠水八景之中的四景,也算是为这位爱茶人留了想念。

责编:小 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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