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来无事,划一叶小舟在江面荡着,浆一发力,粼粼碧波便四扩出去,拍打着小城的根脚。仰面望去,蓝天下,四围青山,城在山坡上嵌着,山、水、城连成了一片,人也融了进去,似乎成了个整体,魂也飘了起来,任它天高云淡,肆意地飞翔。小城是夹在大山的缝隙中的,一条汉江把秦岭和巴山分开了,小城便贴在了秦岭的坡根子上,伸手可触巴山飘过来的夜雨。满坡的房舍,似城非城、似山非山,老房屋有土木结构、石砖结构,一律随坡就坎,看不清是楚的建筑,还是巴的风格,只有残缺的城门,却真真地用了秦岭地壤烧制的砖。公元1512年,明王朝析安康、汉阴地块在江边置县,以堡为衙,嘉靖三十五年(1556年)在山顶筑一小城,几任县令苦撑45年才有了一蕞儿城池。城对面水边的石崖上有个洞,熙宁五年(1072年)来的一位道人,号紫阳真人,以洞为室,修炼道法,写出了《悟真篇》,洞也就叫紫阳洞,县也用道号冠了名,从此这个县便有了仙气。
小城一坡的房子高高矮矮、凸凸凹凹,变化多端,很是迷人。城的巷道、丁拐相连,各自成片,一条“之”字形公路把一坡巷道连接着,城的气息便贯通了。小城古称“岩邑”,清县令张志超《紫阳县赋并序》曰:“城收四围之山色,门绕万里之江流。尔其宿雾将开,晴岚未扫,云里呼堂,松间喝道。”准确地描述了城与自然的关系。古人是智慧的,取山之乔木,地之岩石,水边建市,山顶筑城,用石板盖屋,用石板铺路,石坎、石梯、石墙连成的街街巷巷,曲曲拐拐,幽静回环,遵循了自然造化,让这五百年的“岩邑”有了“小重庆”的别称。古朴的小城在朝代更迭中变迁,时光抹去了往时的颜色,曾经的河街已淹在水下,吊脚楼幻化成观江平台,走在南岸松木搭成的人行栈道上,江风拂面,脚下木板柔穰而有弹性,心便轻了许多,任凭风景牵引着步履一路前行。有小舟在江面划去,斜阳映射,璀璨了江面,小舟便成了剪影。喊一声:“过河,到任河嘴!”划舟人便会掉头来到你的脚下,载着你悠悠过河。每逢夏季,暴雨骤至,西来的巴水便吞了汉水,巴水浑浊、汉水青绿,两水相合、不融不分,当地土著便称之为“鸳鸯水”,也有人说是张真人练的太极之水。“道可道非常道,名可名非常名”,老子的思想经张紫阳的二次发力,山间便有了一股仙气,水中也多了些灵气,人便在这里闲适、散淡地活着,无论是背沙、挑砖卖苦力的打工族,还是卖菜、打鱼的农民,虽是艰辛,脸上却映着轻松和快活。孟子说: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。”活着最重要,名利也就不再打紧了。小城就是山多、水多。山多,人的生存就有些艰难。好在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,上天便让陡峭的山崖长满了绿油油的茶树,这大概是《茶经》中所说的“上者生乱石”的缘故吧,制出来的茶奇香。上天赐给小城这个闲适的物种,不仅解决了精神上的依赖,还带来经济的回报,有时候也成了爱情的媒介。一到春天,因为茶,小城的神经末梢活跃起来,甚至有些亢奋,一街的茶店、满城的茶香。茶,弥漫了生活每一个细节。高山云雾出好茶是有由来的,翻开历史,这里是古巴国疆域,巴国向周王按期奉上的“土贡”就包含了这里的茶叶,《新唐书》金州土贡载有茶牙,到了清朝则“每岁充贡”。古人对茶的认知是靠眼观、鼻闻、嘴尝来判断的,很直观,就像中医一样,通过人的感官感知来下结论。今人判断茶叶好坏,除了感观,还要通过检测理化指标来论品质。小城人是好奇,便把茶拿去化验,除茶多酚、氨基酸等生化指标高于一些中国名茶外,还检测出一种“硒”元素,“硒”可以清除人体自由基,具有明显抗氧化、抗突变、抗肿瘤、阻断N-亚硝基化合物的作用,这一检测证明了古人的判断是高明的。
小城的人嗜茶,清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泡茶,茶不喝是不动手做事的。当然,泡茶是简单的,抓一把茶放进茶缸、茶杯或保温杯,注入水就可以喝了,真如小城人的性格简单、直接。小城老民用茶还是颇有讲究:闻其香气、看其汤色、观其叶底、尝其滋味,体味入口下喉之感觉,茶品不好是不喝的。如有客人到来,便用精致的玻璃杯,注入七分80℃的开水,然后抓一撮明前毛尖投于杯中,三分钟后茶叶便在水中散开,青色的条索开始变绿,继而炸开嫩芽,翠绿而带着绒毛,在水中浮动。如此曼妙的茶饮,客人没喝就醉了,只能轻轻地嘬一口,真怕搅扰了干茶在水中的复活。小城人以茶为骄傲,种茶、卖茶、喝茶,最要紧的是每年春天,要选“乱石窖”或陡岩阳坡的茶叶,寄给远方的朋友或在外的儿女,让他们先品一品小城最得意的春。
小城的地域是山的世界,有诗云:“峰有千盘之险,路无百步之平。”山多少阻隔了外面的浮躁,滋长出宁静与旷达。闲居小城,逢千年盛世,与白云做伴,与碧水为邻,无事好临帖,孤寂一杯茶,亦是仙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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